我在火车上遇到了007

当我风尘仆仆满怀好奇踌躇满志地乘车赶到石家庄经济学院时，我才发觉自己很傻逼地给他做了次广告：“没想到这小伙子还真来了。”矮个子老头握着我的手说，“小伙子，你能来，说明你不简单啊！你有了天工开目的悟性啊！”说罢指着我转身对旁边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女生说，“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家是石家庄的，在安阳师范学院上学，在安阳不听我的课，大老远来石家庄听我的课了！”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点着头表情有些夸张，流露出自我陶醉状，“不错，不错啊……”我向这群女生打招呼，后者满脸崇拜的表情望着那位老头。
在我被老头的所谓“校长”领进经院校园时，这位看上去仍未摆脱学生的稚气的校长陈恒告诉我，选择今天开讲座真不是时候，这个学校今天要举行阶段考试，一学期的课上到一半要举行一次类似期中考试的测试，所以来听讲座的人不是太多。略微寒暄之后，我了解到这位“陈校长”并不是石家庄经济学院的学生，而是安阳工学院的，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那位老头的得意门生。
然而，陈校长的解释也没能打消我的疑虑，堂堂一位大学教授讲学，怎么也得在校园打出横幅，以示欢迎吧？而我一路走来也不曾看到片纸只字提到一位安阳工学院的YLQ教授来这里访问讲学……
我被杨教授迎进一间不算太大的阶梯教室，捡个前排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教室里零星地坐着一些前来听讲座的学生，看样子都是大一大二的孩子们。
我注意到黑板上写的这次讲座的题目《与大学生推心置腹“突然醒悟”“豁然开朗”就是“天工开目”——论“自学成才的最高境界”就是“范进中举”》，下一行是主讲人署名为“中加学校校长YLQ”，并写有手机号码，后括号注明“只能发短信”。我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疑虑再次萦绕我的心头，为什么在火车上我再三恳求他告诉我联系电话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最后就在他到邯郸下车时，让我赶快记下一个手机号码，说是一个在石家庄给他当校长的人，叫陈恒。我记完后他神秘地拍拍我的肩膀，到时就看你的造化了。然后就匆匆下了2069次列车。然而，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写在了黑板上……
这时，一个女生走过来让我签到，留下自己的姓名专业和联系电话。
10：00讲座正式开始。陈校长站在讲台旁边宣布由一位叫做王娜的女同学发言，谈谈在中加学习的感受。
这位看上去相当敢说敢做的女生走上台脱口就是一口发音虽不是很标准但相对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石家庄经济学院工商管理系社会保障专业的学生。紧接着用中文把前面所说的话复述一遍。
在她讲演过程中我有些出神，一直注意到她朗诵的“中加誓词”，这似乎是每个中加学校的学生烂记于心的。但是我尤其注意到里面提到“忠于中加的事业”一句话，起初我不明白，中加学校学员为何有如此虔诚的宗教般的情怀，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王娜的演讲结束后，杨教授告诉我们，王娜是他在石家庄经济学院认识的第一个学生，在认识王娜的时候，王娜的六级已经过了。说到这里，杨教授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王娜同学今后的发展方向我已经为她设计好了，她现在读大二，两年后后我希望她考河北大学的研究生，以她的实力，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杨教授忘情地摇着头，像波浪鼓似的：“哎，绝对没问题的……”
王娜的前途不只这些，甚至毕业后的出路都为她设计好了，“她毕业后直接留在保定，做一名大学教师，而除了大学老师的职业外，她还要在那里为我当校长，办我们的中加学校。既有自己的工作，有有自己的事业，每周课时也不多，还有双休日，还不少赚钱，大学老师的工资就当零花钱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是学员在中加学校接受的特殊训练之一，被称为“老板训练”。
杨教授的演讲是以别林斯基的一段关于祖国和个人命运的名言正式开始的，这似乎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足以说服一个英语学习者死心塌地到他的中加学校参加所谓的训练。

中加学校的主要学习项目就是口语，这种要求学员每天早晨6点骑车赶到上课地点晨读的学习方式，被称为有组织有纪律的训练。
为什么被称为有组织有纪律的训练呢？
这位杨教授从范进中举说到了几起博士生自杀事件和文学青年的自学成才的悲剧，文学青年的悲剧尤其有意思，一名四十多岁的文学爱好者在写了好多年小说屡遭退稿几近绝望时突然收到某杂志社寄来的千元稿费，一下子精神失常了，打死了自己年迈的老父亲，打伤了妻子。
又说到《西游记》中的为数不多的自学成才的例子。在书中绝大部分的妖精都是有主子的，当孙悟空降不过时往往会请求其主子收服，尽管得到教训，起码不会就此而丧掉卿卿性命；而《西》中唯一的无依无靠的草根妖精，白骨精由骨化为精，堪称自学成才的典范。
当这位杨教授说到这里时陆陆续续有学生开始离开教室。杨教授良好的涵养开始流露，“我说过嘛，如果觉得我讲得不如你们的教授讲的好，你可以随时从这里离开。我从来不对牛弹琴，是牛不懂呢，还是弹琴的人弹得不好呢？这是显而易见的——对不能接受我的思想的人我从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我都会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道不同不相与谋嘛！”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没听到这位杨教授演讲的精妙之处，关于英语学习的经验更是半点全无。我之所以没离开，一是顾及和这位杨教授的缘分，二是我来一次石家庄经济学院也不容易，倒了两次公交车花去1个多小时。我决定耐着性子听下去。
原来，在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后，这位杨教授总算抖开了包袱：自学是成不了才的。
他举范进中举的例子，举自杀博士的例子，举文学青年的例子，举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例子，都是在贩卖他的一个很重要的思想，自学是成不了才的。
范进和文学青年还算幸运，最后疯是疯了毕竟没有死去；白骨精和博士就很不幸了，白骨精一个毫无后台的妖精靠自己修炼化白骨而为精，也想吃唐僧肉，最后却送了卿卿性命，博士就更惨了，学习了很多年，最后死在了书桌旁，就算他不死，学成后40多岁又能做出多么大的成就，还能发挥几年的余热？总之，自学是没有出路的，自学是不可能成才的……出路是什么？就是报名加入他的中加学校，接受特殊的训练。
望着这位身材矮小，眉宇间透出几分书卷气，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道貌岸然的中加学校校长，我有些恍惚。这那是在讲什么英语学习的高深技巧，也不是在与大学生推心置腹地“豁然开悟”？YLQ，他就是游走在河南河北各大高校向广大英语学习受挫者贩卖他那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药的落井下石的残酷郎中啊！
然而，YLQ，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有什么来头，有什么资本和资历说服上百名身在象牙塔的学子，忠诚于他的“中加事业”，同时又赢来为数众多的异地高校大学生的青睐和尊敬呢？
在安阳工学院官方网站的人文社会科学系的网页上，我终于找到了YLQ的资料：
YLQ 男， 1954年7月15日出生，河南省清丰县人。本科 ，讲师。讲授课程：形势与政策 。主 讲：1 大学生就业形势与政策；2大学生就业指导；3联合国新任秘书长潘基文；4日本新任首相安倍晋三 等专题报告。
这个资料是我在去石家庄经济学院前一天晚上查到的，在听了YLQ的讲座后我产生了两点疑问：
其一，官方资料上明明显示他的职称时讲师，为什么他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教授？其二，明明是人文社会科学系的老师，却为何讲英语？而安阳工学院的外语系是独立的啊！
关于第一条我没有当面询问他，只是听他在讲座中谈到一点，他素来鄙视那些为了评职称而花钱发表论文的大学教授们。我在中国知网期刊数据库里只搜了他一篇名为《为人民服务是毛泽东的人生观思想》的论文，依照教授职称的评审标准他YLQ自然不是教授的职称了，不屑与教授同流合污而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教授，这不很可笑么？
关于第二条，中午在经院餐厅吃午饭时间，我询问了他本人，他说，我是大连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当年没有人转行，我说我就充当第一个转行的人吧。
其实在他的讲座结束后我的脑海里就缠绕了很多的疑问，以我的想象与推理的能力，很难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头绪，以至于走往餐厅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着，只是YLQ时不时询问我一些问题，他对我是很关切啊，那是肯定的，他以为我能如约赶到这里一定是崇拜他的人格魅力，极力说服我报名参加他的英语学校。然而他错看我了。
“杨老师，我在听了您的课后还是感觉有很多的疑问？”
“有疑问尽管提出来啊！”
“您办的这个学校的全称是什么”
“安阳市中加英语口语学校。”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法人代表不是您啊？”
“哦，对，不是我，是我的侄子他们操办的。”
“那注册资本有多少？”
“5万，现在注册其实只需1万就可以了，但咱们注册了5万。”
以下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我实在想不清到底这个人和这个所谓的英语口语学校怎么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远在石家庄的学子们视为英语学习道路上的导师和救命的稻草。一切手续程序是那么的合理和正常。因为我在安阳待了将近4年，对安阳不可谓不了解，由于在学校校报混过一段时间，在记者培训班上对安阳知名的企业学校也可以说略知一二，安阳的各大论坛也时有关注……为什么对如此一个“如日中天”的安阳市中加英语口语学校竟然毫无所知？！
我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位YLQ教授到底是不是个骗子？
这时餐厅的清洁工走到了我们的桌旁，我注意到她的笤帚下压着一块钱的纸币，“这是不是你的？”
教授YLQ弯下腰捡起那一块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我继续扒着餐盘里的米饭，面无表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哦，刚才掏口袋不小心掉出来的。”他解释道。
如果他不解释或许我不会想那么多，他一解释，我不禁暗中思忖这件事来。讲座结束后我一直坐在座位上等待他把询问他问题的学生送走，我注意到他的外套和公文包就放在我前面第一排的桌子上，最后他把公文包装在一个防雨绸质地的手提袋里，连同他的两位“专职教师”（后来我了解到这两位女教师也是YLQ在安阳工学院的学生）和“校长”陈恒还有石家庄经济学院几个学生一起前往餐厅。在餐厅入座后他吩咐他那两位女学生给我们打饭，期间他从公文包里掏出通讯录让我把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等写在上面。（这也是我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公开这篇文章的原因，我都如实填写了，现在想想既然当初对他有那么多的疑问，将来要揭发他，为什么不留下虚假的资料？我想这也许是我的不成熟吧?）这一路的程序，他并没有掏自己的口袋啊？果真如他在讲座上说的自己是为企业翻译当场提走十几万的知名教授，为什么他还要斤斤计较这一块钱，还这么不诚实呢？
这让我想起在火车上认识他时的几个细节。
那次是和大学同学兼老乡田明月一块上的车，田明月要到石家庄她的姑姑家玩。我们刚刚上车入座后，发现车厢里人并不是很多，有一个人把鞋脱了双腿架在对面的位子上，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人就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们才知道这个人是没有座位的。
在互相认识寒暄后，他开始向我们炫耀他的学生，称我们学校大二的一位学生其父给了他一辆十几万的轿车，那位学生很早就跟他学习英语了，经常给他打电话，“杨老师什么时间有空啊，开车带你去兜风啊！就这学生，你说有钱不有钱？”我连连点头，有钱是有钱。
他如若果真是教授，以他的年纪和威望，他还会坐这样的火车么？2070是辆中国最便宜的绿皮车。既然是知名教授为何不让那位学生开车载您到讲学的地方呢？他的下一站是邯郸，离安阳很近火车票价7块就够了。而且果真是知名教授，以其学识和涵养，他会在一位陌生人面前大谈其学生的经济基础呢？况且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再有钱也只是学生的家长有钱，这个学生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呢？
在讲座开始，我记得陈恒的介绍是从郑州来的杨教授，这跟YLQ的实际行踪也不相符。YLQ上一站是在邯郸讲座，即便从郑州到邯郸讲座也没必要在安阳下车再到邯郸嘛，郑州的交通多发达？
陈恒的口径明显是在隐瞒YLQ的工作单位。而在讲座中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到安阳工学院一个字，讲到一边教学一边又自己的事业时也只是提到他毕业的学校大连外国语学院；甚至YLQ连自己的家乡要隐瞒，其中谈到青岛，不断闪烁其辞，有时用“我在家青岛”有时用“在青岛我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其实YLQ的家是河南濮阳市清丰县的。
写到这里大家也许和我一样，可以断定YLQ就是一个在大学不得意，却在校外以5万元注册资本的中加英语学校（这个学校在安阳是合法存在的，在相关网站上可以查询到）到处敛财的骗子讲师。
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就是凭借一张嘴到处讲座的讲师，即便是加上如上所提到的光环，也很难使人信服。我也听过他的讲座了，无非是说说孙悟空三大白骨精的故事，告诉大家自学成才是没有出路的，要想成功唯一出路就是掏钱来上我的中加学校——我也没有特别想去的意思啊？而事实是，中加学校据说已经有各地学生300余人。
YLQ到底使用了什么迷魂药使这么多的学生甘愿放弃自学，每年再掏出1000元到他那里接受晨读的“训练”呢？
YLQ在餐厅吃饭直至我离开石家庄经济学院坐上26路公交上，始终没让我单独跟他的那三个学生在一起交谈，也包括石家庄经济学院的学生。在餐厅刚入座后石家庄经济学院的几名女学生就要坐在我们旁边“聆听杨老师的教诲”被YLQ以可以下午课上单独谈的理由把几名女学生支走。我在去往餐厅的路上曾借机跟YLQ两位女学生其中之一搭讪：
“我看到你们学校贴吧里有许多关于杨老师的评论”
“有些人是没有资格评论他的。”
这话听起来耳熟。
让我我想起安阳工学院贴吧里好像有过一次类似争论，有一位网友也说过这样的话，就有人问他是不是杨的学生。
到目前为止，在我眼里杨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杨上课的，一种是如陈恒样的信徒。
本来我说我要回去了，YLQ说那行就让陈恒送你到26路站牌那儿吧，但后来却骑一辆自行车也送我坐上车。
在等车时，我小声问陈恒，杨老师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使你们这么死心塌地的跟随着他？他到底有什么来头？我觉得你就是他的信徒！
“不是。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我赞同他的思想就够了，我只知道他是濮阳人，以前在部队里做情报工作的。”
陈恒的一句话使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听说您以前在部队做情报工作的？”
“对，在沈阳军区，在当特工，也就是007，是部队送我上的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部队，专业后就来到了安阳工学院教书。”
原来如此！
我在火车上遇到的竟然是个007！
我想YLQ之所以一直如此跟我客气，令我寸步不离开他旁边，不能单独跟他的学生交谈，原来他很早就看出我的目的！
到目前，我大概已经可以推测出他不远路途来到石家庄大量招揽学生的手段了。
他用的大概也就是训练特工的一套方法，在课上对学生进行洗脑。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中加学校的教学方法被称为特殊的训练和老板训练……
YLQ身边的陈恒无疑就是他的信徒了，我不知道YLQ到底给陈恒上的什么课，陈恒对我说崇拜他的思想是显然没有说服力的。大概也是被洗脑了吧？无怪安阳工学院贴吧一些网友称，YLQ搞传销很在行，做老师很不够格。
下午在石家庄经济学院还有一堂试听课，我没有去听。
但我真的为那些上他的课的孩子们感到悲哀！
上车前我还有很多疑问要问陈恒，“咱们有机会了再联系吧？”“嗯。”
可是第二天我给陈恒发短信息，“告诉我王娜的手机号吧，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我很想认识一下她。”陈恒一直没有回复。
王娜同学还在上大二，她的英语程度考研真的没有问题，但我为她把大量的金钱和精力花在里名不符实的“中加学校”，感到惋惜，如果我能找到她最好，而她退出中加学校呢？我有给陈恒发短信在先，YLQ报复我必在后啊！因为他已经掌握了我详细资料。以他特工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报复我的可能不是没有。
至少在我大学毕业未离开安阳这段时间里我不会公开揭发YLQ，也是为了自保。他所在的大学一直没有追查他，我想大概是中加学校法人不是他本人的原因吧？